上元仙子呼出一股仙气,掌中那抹红缎凭空消失无踪,她缓身躺下拉过被衾覆在了身上,没过一会儿闻着被衾上熟悉的气味沉沉睡去了。
梦境香甜,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远远闻见一股苦涩气味逼近,她喉咙一紧被那股熟悉的药味唤醒。
这一觉睡到了日落西山,转眼又到了喝药的时辰,两个负责傍晚送药和干果的丫鬟行至屋外,迅速放下了手捧的木盘,快步朝院外跑去。
“站住”
紧闭的主居房门忽然左右大敞,一声不急不缓婉转清冷的命令传出。
两个丫鬟下午听了些关于夫人的诡异传闻,此刻见她突然发威,吓得怵在原地进退不得。
上元仙子往热气腾腾的药碗中吹了两口凉气,漫不经心朝屋外唤道:“不如一起过来瞧瞧,我到底是不是妖精变的?”。
“奴婢不敢!”两个丫鬟应声扑通跪倒在地。
“我有这么可怕吗?”
见她二人跪在屋前瑟瑟发抖,仙子有些郁闷,半晌后放缓了声线:“罢了,我且问你们一句,你家主子这会儿回来了没有?”
瞧着年纪大一些的丫鬟硬着头皮回道:“主子尚,尚未回府”。
“他平日不都是白天入宫,一两个时辰便回,怎么今日天都快黑了还未归来?”仙子将凉却的药汁一口闷下,蹙着眉问道。
丫鬟挠了挠后脑勺,恭敬回话:“回夫人,这,这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奴婢今日上街采买时听说,北域进献了几个美人入宫,陛下今夜在宫中设宴款待使臣,许是主子去赴宴迟些才能回府”。
上元仙子修眉一挑,饶有兴致问道:“美人?”。
丫鬟们虽不敢抬头直视,但见屋内的夫人也不是传言说的那般凶神恶煞,神色便放松了些。
“听说这次来的是几个北域的宗室公主,能被选入宫中的女子,应是极美的!”。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据说皇帝陛下将从中选一人册立为后,其余的便赏给有功的臣子们呢…”。
屋内沉寂了半晌,良久后仙子伸了个懒腰,缓声道:“都退下吧”。
“是!”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应声站起快步出了后院。
金陵城帝宫太极殿中,设百官席座,满殿金器银器陈列。
圣始皇今夜亲御太极殿,“中和韶乐”雅乐声大作,殿内的亲王侯爵和文武百官,同时面向大殿上的御座叩首。
雅乐声止,传膳,百官无论位分高低,各分得美酒一卮,以免有人过量失态触怒圣颜。
宴席已至中程,北域歌舞进,朱子修孑然端坐在御座上,目不转睛望着舞池中领舞的青衣美姬,神色有些怅然。
太傅与国师坐席相邻,韩阳明望着殿中领舞的女子说道:“此女难道就是北域雁国的妙环公主?据说陛下先前看过她的画像,便有意册立她为皇后”。
柳淳风顾着杯中美酒,头也没抬一下。
“二弟,你倒是抬头看一眼啊”
韩阳明扭过头对身侧之人低声唤道:“之前听三弟提及我还不信,没想到这位秒环公主,竟真有几分像柳弟妹”。
闻言,柳淳风无波无澜的眼眸果然有粼光一闪,抬头瞧了一眼舞池中翩然起舞的青衣公主,立即又垂下了眼眸。
“不及我家夫人万分之一!”
韩阳明正声附和:“那是自然,不过有眉眼那几分相似的□□,已足够颠倒众生了”。
“像吗?”站在柳淳风身后半丈黄幔下,巍然不动的御前侍卫忽然开口发话。
柳淳风闻声回头:“阿寰?你为何在此地!”
韩阳明难以置信:“柳,弟妹?你怎么这副打扮?你如何混进来的?”。
黄幔下的御前侍卫身着麒麟服,手持长剑腰系鸾春带,十分英武气派,只是身形跟殿中的其他侍卫相比,略显单薄了些。
身着官府男装打扮的上元仙子面不改色,目光在殿中轻扫而过:“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尔等在此消遣,我也来凑个热闹”。
没想到她竟会凭空出现在这龙蛇混杂的宫宴上,柳淳风脱口而出:“胡闹”。
仙子不理会他,却对着坐在右前方的韩阳明轻飘飘道:“仔细看来,那领舞青衣的女子倒真有几分像我”。
柳淳风一个杀气腾腾的眼色掠过,韩阳明急忙改口:“不像不像,为兄方才是与二弟开玩笑,弟妹莫要当真!”。
上元仙子轻哼一声:“你身为兄长,倒怕起了弟弟?真是逆了天”。
身后这位柳弟妹瞧着年纪虽不大,但总有一股威严使人心生敬畏不敢在她跟前造次,韩阳明生怕说错话,便闭了口埋头喝起了闷酒。
“今夜太极宫如此热闹,怎可少了我?”
主殿外忽有一女子的声音飒飒传入,随后一人身着戎装铿锵入殿。
此人容貌身形一看便是个曼妙女子,她身着红裙衬着精美绝伦的铠甲,身配环首长刀,看模样仿若是个纵横疆场的女将军,身姿矫健踏风而来。
女将入殿后快步直奔御座,行到殿前左侧,目光看似不经意地从柳淳风坐席一扫而过。
柳淳风满脑子皆是身后黄幔下的小侍卫,哪顾得上其他,对殿中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
倒是太傅韩阳明,自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入殿后,他神色大变如坐针毡。
上元仙子嘴角一勾,暗道:“没想到人间竟有不爱红妆爱戎装的奇女子,看来今夜眼福不浅”。
那女将行至御座下,俯身礼道:“臣妹见过皇兄!”
朱子修徐徐抬手:“长公主免礼,赐座”。
朱灵乐入座上殿后,目光仍时不时从国师一侧坐席掠过。
上元仙子仍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认真看起了热闹:“想必殿上那位公主,便是韩大哥的心上人吧”。
“噗——”
韩阳明口中美酒应声喷了一桌,扭头喝道:“你竟然连这种事都告诉弟妹?”。
上元仙子方才的话虽是对韩阳明说的,但柳淳风总觉得背后寒意飕飕,冷声回道:“夫人明察秋毫,不必我说,她自然看得出来”。
韩阳明:“明察秋毫这个成语是这样用的?!”
经背后的弟妹方才一提醒,他情难自禁望向了殿上的朱灵乐。
九州世人皆以为,堂堂大鸢国的长公主是何等金枝玉叶,应是养在深宫身娇体贵的掌上明珠,没想到她竟是个一身戎装的女将。
殿中的北域外邦使臣纷纷掩袖交头接耳,对着殿上的朱灵乐议论不休。
半年前,北域雁国在涿鹿一战中败给了柳淳风率领的慕仙教大军,从此臣服于大鸢。
虽说成王败寇,但如今无条件将秒环长公主进献给大鸢皇帝,对此大雁国内怨声载道。
雁国使臣中有人假借酒意,端着酒杯起身。
“都说大鸢军队骁勇善战,如今我等亲眼得见灵乐长公主,才知原来大鸢竟让弱女子上阵杀敌?”
“这就难怪大鸢军队所向披靡了,试问面对如此美人,我国兵将如何下得了狠手?自然是俯首在公主石榴裙下称臣了”。
此言一出,北域雁国的一众使臣立即哄堂大笑。
殿内的文武百官哗然,御座上的朱子修脸色尤其不好看,朱灵乐气得握住了长刀倏然起身。
她刚要怒斥肖小,殿下的韩阳明却已扬声道:“大鸢自古以来人杰地灵英雄辈出,男子骁勇善战保家卫国,女子巾帼不让须眉”,
“但说来,你们北域大雁男子命也不错,战场上虽然一败涂地,却将尊贵的长公主献出,此等化干戈为玉帛的美事,我们大鸢男儿万万做不来,好在我皇怜香惜玉,长公主千里迢迢远嫁,定会比在贵国时更受礼遇”。
“韩阳明!你!!!”挑事的北域使臣气得吹胡子瞪眼。
韩阳明倒是不急不躁,缓身端起酒杯:“两国皇室联姻乃是天大的喜事,穆大人千里迢迢亲自送贵国公主和亲,真可谓一片赤诚天地可鉴,来来来,本官敬你一杯”。
语罢,韩阳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韩太傅不愧是九州第一嘴皮子,在他跟前真是半点口舌便宜也讨不到”,
“方才好在太傅大人反应快,不然今夜何止是陛下与长公主,我等大鸢男儿都凭白吃了一记闷亏”。
殿中的大鸢百官纷纷拍手称快。
殿上的朱灵乐缓身回座,端起酒杯对着殿下的韩阳明颔首示意。
韩阳明心头一热,再次举杯回敬她一礼。
讨不着便宜还被韩阳明当众羞辱了一通,北域的穆大人郁愤难平,脑筋一转立即打起了别的主意。
“我等虽然远在北域,但慕仙教宗的威名煊赫九州,天下无人不识,据闻柳国师丹青技法冠绝天下,今夜,不妨请他将秒环长公主的舞姿画下来,让我等带回去,以慰吾皇的思女之情”。
韩阳明立刻会意,快声婉拒:“一幅画像罢了,谁画不是一样,穆大人若是不介意,本官很愿意效劳”。
穆大人装模作样摆了摆手:“妙环长公主乃是吾皇的掌上明珠,自小六艺俱佳,早在数年前,她便十分仰慕柳教宗的盛名,如今千里迢迢远嫁,自然要柳国师亲自作画,方显贵国对公主远嫁的诚意”。
此话一出,殿中文武百官哗然。
“秒环公主仰慕柳国师?”,
“不是说陛下有意册立这位北域公主为皇后吗?这,这不是僭越嘛?”,
“可这个北域使臣都说到这份上了,若咱们当场拒绝,岂不是让九州各国说咱们有意怠慢雁国吗?”。
殿中众人齐刷刷看向柳淳风,他却视若无睹充耳不闻,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他无动于衷,百官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面上都有些为难,大殿一时鸦雀无声。
“区区一幅画,有何可为难,为她画一幅就是了”
柳淳风身后忽有一声娇喝突兀传出,殿中众人应声齐刷刷看向他身后的黄幔。
只见一个御前侍卫打扮的青年男子,掀开幔帐缓身走了出来。
他姿容清冷步履轻缓,额间垂下几缕乌黑的发丝,随着不急不缓的步伐轻轻摇曳,仿佛春日杨柳清雅飘逸,又如芝兰玉树风姿俊朗。
那一身官府也遮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高贵脱俗,那般夺目耀眼,远超出了男女和世俗的美态,犹如高高在上的九天日月,令人心生敬畏。
所有的言词,在这一刻都不足以形容他的美好。
“不过,只有舞姿入画实在太单调寻常了些,不如,我舞剑一段助助兴?”
他右手握着长剑,双臂交叉于胸前,仰着下巴从容不迫走向了大殿。
柳淳风一改漠然架势,忽地起身拉住了他,沉声道:“阿寰,休得胡闹”。
上元仙子暗暗朝他眨了眨眼吐了吐舌尖,在他耳畔低声呢喃:“那抹鸳鸯戏水红肚|兜我已穿在了身上”
“夫君若能将我画得更美些,今夜,阿寰一切都依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