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不住这仙女模样的嫂嫂一通注视,王洛仙面上有些难为情。
倒是她怀中的元润没有半点生分,朝上元仙子伸出了双臂,再次咿呀唤道:“干娘,抱抱…”。
仙子低眉一笑,上前接过了王洛仙怀中的粉团人儿,轻抚着他头顶稀疏的毛发,柔声哄着:“润儿乖…”。
书房内其余三人皆没有料到,这冰肌玉骨做的女子,竟会有如此柔情慈爱的一面,眼中惊喜有余还带着几分错愕。
瞧她抱着孩童一脸爱怜的模样,柳淳风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根有些发红。
元清朗立即问道:“嫂嫂怎么知道我这孩儿的名字?可是二哥告诉你的?”。
上元仙子不可置否,轻拍着元润的后背:“我既然是他的干娘,自然是该知道的”。
不知怎地,瞧着眼前这位嫂嫂,王洛仙愈发觉得并非初次相见,反倒像是位旧相识,但柳嫂嫂这幅容貌,若真在别处见过,断然是叫人过目不忘的,她一时有些恍惚。
见她欲言又止,上元仙子心领神会,含笑问道:“今日后院有两株仙客来开得正好,不如弟妹与我同去瞧瞧?”。
被她一句仙音唤过神,王洛仙赶紧点了点头,暗道:“嫂嫂的声音怎么也有些耳熟?”。
上元仙子抱着元润先行步出了书房,王洛仙紧随其后,二人一前一后徐徐走向后院。
元清朗和柳淳风望着二人的背影,心中皆有些莫名的感慨。
良久后,柳淳风先回过了神,沏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洛神花茶递给了元清朗。
元清朗接过饮了一口,快声问道:“二哥怎么知道我喜欢饮此茶?”。
柳淳风摇了摇头,温声道:“是你嫂嫂准备的”。
元清朗有些纳闷:“难不成,嫂嫂提前知晓我们今日会来拜访?”。
柳淳风不置可否,走回案牍继续提笔作画。
轻轻搁下茶杯,元清朗凑到案牍边瞧了瞧桌上的画纸,只见上头所绘,般般皆是前几日上元神庙迎亲的场景。
他有感叹道:“从前我以为二哥画中的绝世青女是凭空臆想,今日亲眼见了柳嫂嫂,才知原来二哥所思所绘,竟是真实存在的”。
片刻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沉:“二哥可知,那朱子修称帝登基后,这半年多以来一直未立后位,他广罗九州美人名姝,选秀之图仿照的,便是你这些年所绘的两幅青女图中的青女模样?”。
柳淳风提笔的手滞了一下,须臾后沉声回道:“如今九州安定四海祥和,过几日我便回京请辞,从此与阿寰归隐滇城,此生再不过问世事”。
“伴君如伴虎,二哥是绝顶通透之人,既然无心帝位功成归隐了也好,其余的我也就不必多说了”,
元清朗朝他拱了拱手,继续道:“为弟在滇城南郊造了处楼阁,待你与韩大哥归隐滇城,我得空便携家带口来寻你们,咱们兄弟三人从此相伴为邻,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了”。
柳淳风:“南郊楼阁?可有取名?”。
元清朗大费周章说了这半天,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笑着回道:“尚未取名,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就请二哥赐个名吧?”。
沉思了片刻,柳淳风在案牍上徐徐展开了另一张画纸,气定神闲飘飘洒洒下笔,三个大字跃然纸上。
望着纸上一气呵成,锋芒毕露富傲骨之气,如同断金割玉般的三个大字,元清朗两掌一拍:“揽,星,阁?好名字!多谢二哥赐名”。
柳淳风早知他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不过由着这个义弟耍点小聪明罢了。
想到自己锁了他三日,今日却一句解释也没有,还来讨占他的便宜,元清朗心中委实有了一丝丝过意不去。
他干笑了几声,忐忑问道:“二哥,其实那锁,那锁是,是润儿的主意,你该不会怪三弟吧?”。
柳淳风专注于案牍上仍未完成的《青女出嫁》图,一时忘了洞房前金锁锁门一事。
经元清朗一提醒,他抬头望向后院的方向,暗叹了一声:“糟了!”。
后院花圃前,上元仙子正和王洛仙围在两株盛开的“仙客来”前赏花。
这两株花型别致花盛色艳,娇艳夺目烂漫多姿,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散缥缈。
入了后院仙子便不再言语,倒是王洛仙打破了沉默。
“据说此花原名“篝火”,初生时花苞不卷不变,宛如腼腆害羞的少女,开放时反卷的花冠,似醉蝶翩翩起舞,很像神话中的九天仙子,因此又名仙客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上元仙子缓声回道:“上元节那日,左边这株先行开了花,今日洛仙姑娘一来,右边这株便也跟着开了花,柳宅岂不是两位仙客接踵而至?”。
闻言,王洛仙含羞回望:“我怎敢与嫂嫂并称仙客,万万不敢当的”。
仙子忽然伸手轻轻抚了一下王洛仙的玉洁的面颊,叹道:“妹妹人如其名,宛若洛水女神,有何不敢当的”。
脸颊上一阵暖意袭来,王洛仙有些恍惚:“嫂嫂说的,可是洛水之神——宓妃?”。
仙子抽回了手,饶有兴致问道:“哦?你认得她?”。
“嫂嫂说笑了,天下谁人不知,昔年陈思王与洛水之神宓妃,仙凡相恋的传说?”,
见她似乎对洛神的故事有些兴趣,王洛仙继续道:“前朝陈思王与洛水女神邂逅相遇,彼此心生爱恋,但苦于人神之恋道殊而不能结合,最后只余悲伤怅惘之情。实在令人唏嘘”。
她说着说着眼中不知不觉噙了泪,仙子见状淡然一笑,缓声道:“我昔年所闻,倒与妹妹方才所说,略有些不同之处”。
未待她发问,仙子自顾自说道:“宓妃乃是上古之神——伏羲之女,只因爱慕那陈思王,她竟违背天道自行请命去天池炎山守了五百年”,
“堂堂一个水神,受了五百年的焚身灭形之苦,终换来一世人间因缘,妹妹觉得,她这样做值不值得?”。
胸膛似乎有根心弦被触动,王洛仙眼中泪水忽地夺眶而出。
她慌乱地侧身拭去双颊泪水,半晌后凝气定神回身歉意道:“许是我名中有个洛字,打小一听洛神的故事便莫名有些失态,请嫂嫂莫要见怪!”。
上元仙子见她如此神伤,暗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怀中被哄睡的元润递还到她怀中。
接过熟睡的小儿,王洛仙发紧的左胸口稍稍舒缓了些:“回嫂嫂方才所问,我也不知那宓妃如此到底值不值得,但依我看,若是一世夫妻白首不离,总好过无情无欲不死不灭”。
望着眼眶带泪嘴角却噙笑,怀抱着与心爱之人共同抚育的生命,一脸坦然的王洛仙,仙子有些五味杂陈,脑海中浮现的,竟是五百多年前她偶然经过天池,那个立火海中单薄却顽强的身影。
那日,她任业火焚身,也是如此这般淡然:“无情无欲不死不灭有什么好,若能与他一起,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偏去闯一闯!”。
“或许,是值得的”,
上元仙子释然一笑,话锋一转问道:“对了,有件小事方才忘了请教弟妹…”。
王洛仙:“嫂嫂客气了,有什么话请尽管问”。
仙子很是认真问道:“东厢房那块金锁,是不是三弟的传家宝?元氏祖祖辈辈传承了千年?”。
王洛仙心直口快:“传家宝?没听夫君说过啊,那锁不是他来滇城前找能工巧匠临时赶制的吗?”
“什么?!”上元仙子神色一变。
这三日,若不是柳淳风金口玉言,说门上那锁乃是元氏传家之宝,万万不得有损,她早就破门而出,哪忍得了三日才使仙法从洞房中脱身。
她揉着仍有些酸痛的腰肢,咬着牙暗道:“好啊,好你个柳玉郎,凭白诓了老身三日,在那暗无天日的房中承你的榻上之欢,看本仙今夜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