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春光正好。
行走在春光里的人心情不好。
明月悬沉着脸赶路, 身旁银发红眼的少年锲而不舍, 缀在身后半尺的地方,一路做他甩不掉的小尾巴。
并且还顶着十几岁柔弱少年的模样不肯变回来, 将恐怖的大魔王血统缩在这不怎么高大的皮囊里, 貌似纯善, 叫他想教训都没法下手。
真是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几刻钟之前, 过天涯给明月悬传音, 说他的师弟卫兰因跑到小神行州来觐见首座了, 要他过去会面,于是明月悬便动身。他们的话落到相别辞耳朵里,少年自然亦步亦趋地跟上。
跟得很紧, 人却不乖。
相别辞仿佛半点儿没感觉到他的嫌弃,一脸深思地问他“你待会儿要见的那个师弟, 说是很喜欢你哪种喜欢”
“大概是不会冲上来想做我的宠物的那种。”明月悬瘫着一张脸, 缓缓将他堵了回去。
“”
以相别辞的脸皮, 听了这话也是一梗,没好意思拿话顶回去。
他宁可厚颜无耻地宣称要当明月悬身边的宠物,卖乖讨好,也不要被赶走, 从此与他做了陌路人。
明月悬听到他这提议时, 脸都青了七分, 气得笑出声来“好啊, 你要当我的宠物就来当啊。我的灵宠不是那么好当的,你有猫儿狗儿可爱吗会喵喵叫吗会跟百兽谷里那些兽宠一样吐火追凶吗不会就给我学,否则我这个主人可是要对你不客气的。”
不客气又怎样,只要他留下他,就好。
明月悬那时似乎很不想与他亲近,不想将他带回霜月天与自己朝夕相对。就算要留下他,也一定要他忘记彼此身为“道侣”的那些过往。
那些理直气壮的暧昧,有心或无心的亲密。
为什么凭什么他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那些日益变得奇怪的心思
可他自己并不觉得那些心思有什么不对。他的心里,从来都浸满了血淋淋的恨意,尽是些肮脏又扭曲的心思。对明月悬的那一丝丝憧憬惦念,是他黑漆漆的心里唯一的无尘之地。
一点心绪,聊慰平生。平生不堪,惟此情昭昭,尚可留恋。
他怎么能放手。
少年银发飘飘,低眉敛目地跟在白衣青年的身后,温顺恭谨得像换了个人。
明月悬也觉诧异,几次回头,还是忍不住问“你今天看起来怎么成熟多了”
他本来打算勉为其难地夸一下这孩子长大了赏罚还是要分明嘛。
可相别辞只是温声细气回他一句“因为我在潜心思索,刻苦钻研,怎么才能让您开心。叫主人欢喜,从现在开始不正是我应该做的嘛”
明月悬脸上神色几变,最后无语凝噎,甩过袖去,半晌才挤出句话“不许再用那两个字叫我”
相别辞低低笑了一声。
那一声,如春风吹动檐下铁马,细浪敲开河上浮冰,风轻云淡中别有一股动人滋味。
够沉,却又足够勾人,像是成年男子漫不经心的调笑,懒懒的欢悦,暗藏锋芒与风情。
明月悬的耳朵忽然一热,奇怪明明相别辞这时候还是少年的体形,没变回来,怎么声音落在耳中却又低又磁,磨人得很。
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手中画出一道符,叩开挡在面前的结界。
方才还喧闹的街道,刹那间静止了。
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们与凡世隔开。一步之遥,便已是换了天地
幢幢高楼拔地而起,连云宅邸次第铺陈。眼前豁然一亮,原来是那陡然出现在面前的仙府楼台光芒太盛,宝气珠光,迷了眼眸。
小神行洲,玄门镇守府。
这间仙府,算是万神阙在凡间的分坛,总领辖域内正道相关的所有事务。碧瓦飞甍之下,楼台绵延,香云杂错。黄木大柱撑起威严殿宇,真真是仙家气派。
只是殿中坐在玉案后面的裁决者换了一个人,不再是小神行洲那一团和气的胖子玄门守,而是一个少年。
从天上来的少年,万神阙第一强悍的长老膝下独子,金尊玉贵的人。
他脸孔用一个精雕细刻的银面具扣住,只在脖颈间泄出一点玉般润泽的肤光,披风从椅子上披到案几上,斩字纹苍劲如钩。
剑横于案。
杀气盈楼。
明月悬一踏入殿中,便恍然惊觉,怎么看都像一场鸿门宴。
卫兰因气势汹汹地踞坐在仙官的位子上,来者不善,一脸肃杀虽然他没露脸,但明月悬也算是看着他长大,面具再厚都能猜出他现在的眼神脸色。
“小兰因,你要见我,怎么弄得跟提审犯人似的亏你师兄刚刚还催我,说什么你想我了才下来找我。”
明月悬凝视于他,笑意有几分淡了,语调还是闲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