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樱没急着开口,反复在心里掂量一番后,才说道,“我有个朋友,和你情况差不多,家里人全被…他知道真相后,选择复仇,我无法阻止他。身为朋友,我很想为他做点什么,但是…”
“在那之前,我很想知道,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以及感受,我没机会当面问他,所以…”
直人听小樱说完,闭上眼,沉思良久后,慢慢睁开,缓缓道,“如果你真心想帮他…”
陡然,他顿了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反问道,“你认为怎样才是对一个人好?是不顾他的想法,逼着他去做看似正确的决定,还是尊重他的意志,眼睁睁看他堕入深渊?”
本来想从直人这里得出答案的小樱,心里又被塞进一个难题。
她皱着眉,情绪低落,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思绪飘向了远方。
直人脸色平静,在地上敲了敲,引得小樱注意,才继续说道,“在牢里这些天没事干,我就整天想问题,一些有的没的,重要的不重要的,我都会去想。有些问题能想通,有些问题,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弄透彻。”
“逃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总有躲不掉的时候,当事情逼到那个份上,人不得不去选。”
“例如我提的这个问题,你觉得有正确答案吗?我觉得没有,选哪头的人都有。”
“世事总是两难全。”
小樱心里纠结,“可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直人表情严肃,很认真地说道,“可我的想法终归属于我自己,顶多作为一个参考。你要明白,每个人是不一样的,答案只能靠你自己去找。”
“不过,你能为朋友做到这种程度,我很羡慕。”
小樱眉头稍稍舒展,脸色诚恳道,“谢谢。”
直人敲着地面,继续道,“报仇前,我感觉每一天都是煎熬。如果我没找到家人,哪天他们无意间死了,我不会知道,就算事后知道,估计也不会有心里负担。可是,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意义就不一样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在想,这些情分,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也不算坏。”
“事实上,最初行动前,我已规划好逃跑路线。但是,在手刃仇人全家后,我发现,所有事情全部没有了意义。活着又能怎样?他们永远回不来了…”
直人一字一句叙说着,脸色异常平静,似乎是在谈论别人的故事。
“这里边,有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在外面天不怕地不怕,进来后,一开始都是喊着老子不怕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话,但过一段日子,他们会很安静,就像现在这样。”
“他们最初没意识到,死亡这两个字,到底意味什么,等慢慢回过味来,他们就会害怕、恐惧。死亡本身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等死的这一段时间。”
“在行刑前,刚进来那些最不怕死的人,反而变得最胆小。有的人会止不住发抖,会尿裤子,腿软地走不动道,需要人抬,还有的瞎说胡话,喊冤的,甚至跪下来求饶。”
“可我不会那样…”
说到这里,直人停了一会,然后一字一顿道,“因为死,对我来说,是种解脱。”
接着,他露出一抹笑容。在这阴暗潮湿的牢房里,空气似乎变得温暖。
长夜漫漫,直人继续给小樱念叨着他的家人。
除了自己,他父母还有一儿一女,就是他的弟弟妹妹。
弟弟是老二,妹妹最小,还不到十岁。
与父母相认后,他本来想用做任务的赏金孝敬长辈,谁知道父母生意做得很大,反过来给他在木叶安家置业。
妹妹特别淘气,总是让他背着,一起爬树,踩水玩,有一次想让他表演遁术,可直人根本不会,气得妹妹满院子追着他打。
弟弟年龄不大,却很懂事,帮着父母操办产业,平时对淘气的妹妹也很头疼,幸好有兄弟两个,不然会缠着一个人闹,那可受不了。
谈到妹妹,直人语气很欢快,转眼间,一直平静的脸色不知为什么沉下去。
他深深地叹息,声音低沉道,“本来,我对报仇这件事一点不后悔,可我终究还是错了。”
“我不该杀那个孩子的,不该的…她是无辜的,不该死的。”
“不该的…”
他一直重复这句,将头深深埋进腿里,开始无声地抽泣。
时间来到后半夜,监狱里的其他犯人都睡着,牢里很安静。
静得小樱听到有泪水滴在地上的声音,很清楚。
……
又不知过了多久,送饭的来了。
行刑前的断头饭一般很丰盛,直人没那么多要求,他让人做了一碟花生米,一碗清炒菜苔,一大碗粥。
他吃得很认真,也很仔细,花生米要咬碎嚼烂后才咽下去,菜苔也是如此,像是在品尝人间美味。最后一扫而光,连菜汁都不放过,给舔得干干净净。
…
再过半个小时,就该被押赴刑场,他却脸色不改,异常平静,比小樱刚来的时候,还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