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芩不作声了,把手上的书随手扔给她“你来,帮我念书。”
苏倾迟疑地翻开书页,叶芩又抬头瞥着她,太阳光照着他的眼睛,浅褐色的瞳仁微微缩小,显得冷情淡漠,又有点懒散“苏小姐,这么远我怎么听得到”
天生带着戾气反骨。
苏倾靠过来,在同一块石头上挨了个边儿,翻开一看,还没张口就顿住了。
“怎么了”
苏倾盯着书页,又看着他的脸,语气很小心“这是连环画。”
叶芩看着她,又看看书页,“上面是不是有字”
“是。”虽然他原意好像并不如此。
“那念吧。”叶芩不再搭理她,微微阖上眼,眉头微蹙,手指一下一下地捏着鼻梁骨。
他的睫毛浓密,但并不卷曲,像干燥的白草蓬勃生长,又随风颤动。
苏倾端起小画书平着观察,轻轻地用指甲挑开了书页蓬松和密实的分界线,翻开来念
“八戒依言,即取出钵孟,与他换了衣帽。拽开步,直至那庄前观看”
苏倾的眉宇舒展,又翻一页。
四个形态各异的貌美女子立于花间“闺心坚似石,兰性喜如春”
苏倾觉得有趣,音调也放缓了,她的声音细软软的,不疾不徐,听着很舒服。
后面一页又画了个亭子,亭子里面又是三个锦衣华服的姑娘。
画上人越来越多,字怎么越来越少了
到了最后,妙龄女子们纷纷宽衣解带,旁白消失了,整版都被画占满。
画上一共七个姑娘,有的在湖边弯腰玩水,酥胸半露,有的站在水中,把裙子撩到腿根,有的干脆敞开襟口泼水,解着裙带玩闹,各个神态妩媚诱人。
“”苏倾盯着画面,脸无声地红到了耳根。
难怪没有文字,原来是这般只可意会。
盯了足有好几分钟,她决定叫一下叶芩,抬头一看,他仍旧有些佝偻地坐着,长衫背后凸出一对蝴蝶骨,瘦削的手指放在眉骨上,嘴唇微微抿着,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她猛地注意到他额角生满了细密的冷汗。
忙去推他“叶公子”
他茫然睁开眼,初始时眸光有些涣散,盯着她停了片刻,似乎才凝了神,马上变作冷淡的不满“我叫叶芩。”
他的嘴唇有些发白,鼻梁两侧乌青往下蔓延,脸色惨白,眼下发黑,看起来有点像画中的痨病鬼。
幼时那一次中毒伤其根本,此后时常头痛欲裂,以至夜不能寐。
他刚才明明犯病,竟然一声不吭。
叶芩抬头一瞥,苏倾的脸色竟吓得比他还白“哪里不舒服”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心底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他里烦躁,伸手一压书页“读哪儿了”
手指恰好压在戏水的蜘蛛精白花花的胸脯上,姑娘正冲着画外人抛媚眼。
二人都看着书页,又沉默了片刻。
苏倾声音细细蔫蔫的“没字儿了。”
叶芩抽开手指,上下打量那幅惟妙惟肖的插图。
如果是自己看到,兴许没有什么。但是现在身旁还挨着一个人,能嗅见她身上飘来的香气。
他忽然将那页纸暴力地撕了下来,叠了个小船放进水里,伸手一推。
风又卷起他的发丝,带着小船去了。
他的语气忽然柔和了一些“我没事。”
苏倾合上小画书,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我听阿煜说,新式学堂里不太学古文了,教天文、地理、数学。”
“嗯。”
“五少爷也上新式学堂吗”
他横她一眼“我叫叶芩。”
苏倾没回话,只是低头笑了一下,眼睛弯起的弧度温柔含蓄。就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愿意包容。
叶芩仰头望瀑布,想到的是那一天她低头扎辫子,那样一根长而黑的辫子,和被打湿而卷曲的碎发,贴在细瓷般的脖子上。
新式女学生中正流行的齐耳短发太激进,不适合她。
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刚才画上的蜘蛛精那样湿漉漉的披肩长发。
少年忽然弯下腰,泄愤似的捡了片石子儿打水漂,石子旋转入水,又像水虿那样跳跃着,荡起由近及远的一圈圈涟漪。
“你想上新式学堂”
苏倾的食指来回抚摸着纸页撕裂的断口,仿佛那是一个粗糙伤口。
她答得很轻快“不,我就是问问。”
这个时代,无数漩涡同时出现,旻镇看起来不受其扰,但实际上还是随着时代洪流一并向前。
她很多次看见苏煜和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的小姐一起回家,大家叫她”三小姐”,一个家里全盘西化的、洋气时髦的姑娘。她活泼、大方、富有,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眼中的焦点,她代表了另一个全新的世界,吸引着苏煜的目光,使他感到好奇和仰慕。
而苏太太和她,小镇上的金莲儿、袄裙和长辫,注定是另一个他急于摆脱的陈旧的世界。
远远地,贾三将盆抵在腰上过来,那一盆衣服似乎将他麻杆儿一样的身子楔出个角度,苏倾迅速站起来接过了盆“谢谢。”
贾三嬉皮笑脸,双手合十“哎呦,苏小姐客气。”
“这有个小船。”贾三干完了活,显得异常兴奋,松快的目光四处乱飘,定格在水面漂着的小船上,兴致勃勃地捡了起来,拆开一看,脸顿时红得像猴屁股。
“五少爷,老爷让您多读圣贤书,您”
叶芩猛地照着他的脸丢了块石头,贾三一偏头,灵巧地闪开了,石块“扑通”一声落进水里。
贾三将小船胡乱揣进褂子兜,扭过头求救似的大喊“苏小姐,明儿还来不”
苏倾已经走上了河岸,日头靠近中午,远远地看得见湖面粼粼如洒金,那边的两个人都正看着她,表情已经模糊不清。
她笑得很耀眼“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画本文字内容引自西游记第七十二回“盘丝洞七情迷本 濯垢泉八戒忘形”
是全文为数不多的香艳内容之一出错了,请刷新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