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音乐厅,算是每一个音乐发烧友心中的圣殿。元霄十来岁的时候,也做过钢琴家的梦,梦想着在这里开一场属于自己的独奏会,梦想着夹道欢呼和掌声舞台。不过很快,他就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其实不是钢琴家的料。
可这并不妨碍他的热爱。
白问霖对乐团的艺术总监介绍他的时候说“这是我弟弟,肖恩。”
总监眼睛微微睁大,看向元霄那完全东方的面孔,似乎很困惑老罗伊斯一个日耳曼人,怎么会生出一个亚洲人来。元霄在网上见过他的介绍,很激动,伸出手去,说“nice to et you”。
总监是个上年纪的奥地利老头,头发银白,笑眯眯地跟他握手。
白问霖冷漠地扫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
他话很少,说要带着弟弟进去,没说他是旁听,只说弟弟要等他,总监就同意了。
白问霖到奥地利的时候,乐团和指挥已经配合了许多天了,里卡尔多曾多次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他们非常默契,也跟罗伊斯合作过。里卡尔多对他印象一般般,只能说罗伊斯不太听话,以自我为中心,可他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天才生平所见。而乐团也曾和罗伊斯合奏,不过,三方却是初次同台。
远远地,元霄就看见了排练厅里,正在大吼的里卡尔多。指挥都是肢体语言丰富的人,说话时总是带着动作,以至于总会显得情绪激昂。元霄看见他正在教训铜管,说重来一遍。
乐团奏乐,是一首施特劳斯的快速波尔卡。元霄忍不住抓住了白问霖的胳膊。
“怎么了”他回过头。
“我不敢进去。”
“不是要跟里卡尔多要签名吗”
元霄“我不敢了。”
“他可怕吗”
元霄摇头“他不可怕,我就是怕。”这种畏惧感不难解释,见到遥望中的偶像时,很多人都会畏惧。
白问霖低头看了眼他红透的脸,又转头去看发福的意大利指挥家。
“那你坐过来,等着我排练结束,我让他给你签一张名。”他摸了摸元霄的头发。
这再好不过了,元霄重重地松了口气。
白问霖让元霄坐在离钢琴不远的一张椅子上,还叮嘱排练厅的工作人员,让他们看着元霄。那语气就好像一位家长,让旁人帮忙看着自家小孩不要乱跑。
元霄坐在一旁,看见白问霖受到了乐团的热烈欢迎,但他们或许都知道罗伊斯的冷淡性格,那种热烈的目光里含着一丝敬畏,这很奇怪,因为在整个乐团里,三十岁以下的乐手屈指可数,白问霖可以说是在场最年轻的音乐家,但他受到的尊敬,却是和年迈的指挥一样多。
里卡尔多显然也明白罗伊斯那不讨人喜欢的性格,活跃氛围道“现在罗伊斯来了,我轻松了,我把总谱交给他,你们谁要是出错,就得受着罗伊斯的死亡瞪视。你们不怕我,总该怕他吧”
众人笑了,结果反观罗伊斯,一点不买账,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正在看里卡尔多给他配的钢琴谱。在这种大型圆舞曲演奏中,他钢琴的部分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但里卡尔多还是给罗伊斯配了很大段的独奏因为知道这家伙的受欢迎程度,和他讨人厌的臭脾气是等同的。
元霄就在旁边不远,他看起来年纪很小,受到了特殊照顾,有人给他端来一杯果汁,问他要不要甜点,他拒绝了,音乐会不允许带食物,哪怕只是排练,元霄也不想在旁边吃东西。
乐团先后排练了约翰斯特劳斯的几首不同的圆舞曲,他们几乎没有出错,但里卡尔多总能找到不满意的地方,哪里轻了、哪里重了,哪里情感没有到位,一丁点的差距都会使他大发脾气。
他是个吹毛求疵的指挥。
乐团排练得入迷,元霄也听得入迷,音乐太奇妙了,哪怕里卡尔多偶尔冒出一句听不懂的意大利语,但音乐却是他能听懂的语言,他能听懂这位大师的指挥语言,太动人了,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般,元霄有种深切的感动,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特别想手底下也有一架钢琴让他弹。
白问霖不时分心看他一眼,却发现元霄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很快,大半天的时间过去,排练时间结束,元霄看见白问霖在跟里卡尔多说话,还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过了会儿,白问霖拿着一份总谱回来,递给元霄“你要的签名。”
元霄“”
这是桃金娘花冠圆舞曲的管弦总谱,上面囊括了各个管弦乐器、不同声部的谱子,有十几页厚,甚至还有里卡尔多的标注字迹、英文、意大利语。元霄压根不敢接“怎么把总谱给我了那排练怎么办”
白问霖“他那儿还有几份,我说你是他的粉丝,想要你的签名,他就大方地签在了总谱上,他还想跟你说话,我拒绝了。”里卡尔多听闻是他的弟弟,非常想见一面,因为他认为罗伊斯的弟弟,定然也是一位不差的天才。
元霄“”他立刻去张望里卡尔多的背影。
白问霖略一弯身,抓着他的手把他拉起来“不是害羞吗”
元霄赧然“是啊”
白问霖拉着他的手从排练厅出去,乐团里的乐手齐齐看着他们。
上了车,元霄还在说“里卡尔多太厉害了,他简直”
白问霖面无表情地听着他吹嘘别人。
元霄难掩激动“我刚才觉得我的耳朵好像能听见了一样。”
白问霖这才扭头看他。
元霄说“就是你们排练的时候,我的耳朵很清晰的感觉,等我反应过来就失去了那种、那种说不出来。”他顿了顿,看向白问霖,眼睛有些亮,“我一直相信音乐疗法是存在的,可是当它真正在我身上起作用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有多神奇。”
他刚才甚至不觉得听力衰弱是多么痛苦的事,他在聆听音乐的那几个小时里,仿佛能看见十岁习琴的自己,心中有着最伟大的梦想,音乐了另一种现实,帮助他忍受住不得不忍受的东西。
白问霖闻言,伸手将他搂入怀中,也不去计较他刚才不看自己的事了。
元霄不想靠在他身上,正要起来,白问霖就按住他“元霄,乖,别动。”
元霄想让他别这么说话,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白问霖把手伸到他面前,元霄看着他,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
白问霖暗示道“我今天弹了八个小时。”
元霄似懂非懂,但还是有些懵,不是每天至少八小时的吗。
白问霖脸有些冷,过了几秒,他把手放在元霄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大,虽然都是学钢琴的,但是先天就有区别,他的手完全罩住了元霄的手掌。白问霖记得,阿尔每次把手伸过去,不必说一个字,元霄马上就能理解他的意思,帮他轻轻地按摩放松手指。但是阿尔有的待遇,他却没有。
虽然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元霄却也是对他的手掌很感兴趣的,白问霖的手指很有力,骨节分明、修长,指腹有粗茧,他有时候练琴会把指尖练出血来,可哪怕渗出了血,他也不会停止。
元霄有点心疼,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小心地捏了捏他的食指,按揉了几下“练琴这么久、这么辛苦,为什么不适当休息呢”
“休息不了。”白问霖低垂眉眼,“停不下来。”他有段时间拿音乐当做麻醉药,当做回避这个世界上所有苦难的唯一方式,但后来他又意识到,音乐不是麻醉药,而是救助。然后他就找到了酒和雪茄,替代音乐的麻醉药作用。
元霄自然不会懂得他的意思“偶尔也要休息的,不然以后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