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大都,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让原本有些闷热的大都稍许清凉了几分。
瑶华宫内, 原本午后都会在寝殿内午歇的宜妃秦如月, 却没如往常一般, 反倒是站在了瑶华宫门口。
秦如月眼下青黑一片, 人也没了过去的骄矜, 唇角紧紧抿着。
看到宜妃的样子,除了替秦如月撑伞的宫女低着头侍立在她身后,其他宫人都在她五步远外,生怕她一发起怒来殃及他们。
她在门口等了好久,总算看到青绵撑着伞从东边的长街拐过来,匆匆进了瑶华宫。
青绵脸色有些苍白。抬头见到秦如月居然在宫门口等她,她惊了一跳,忙行礼道:“娘娘, 外头雨大, 快进去歇着吧,别淋到了。”
秦如月扫她一眼:“等了老半天你也不回来, 本宫这心总觉得有些不安稳。”
青绵一怔,随后笑盈盈地随着秦如月进了偏殿。
她把自己手里的伞收起, 递给后头跟着的小宫女后,上前替秦如月沏了杯茶。
秦如月默默看着她动作,待她把茶捧到自己面前后,才问道:“你出去这么久,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
青绵悄悄看了眼秦如月的脸色, 才低头告罪:“奴婢无能,只听说陛下一连几日一下朝就去凤栖宫。可凤栖宫外头有陛下的侍卫守着,奴婢不敢轻举妄动,陛下具体在凤栖宫里头做什么,却是怎么都打听不出了。”
说完这句,青绵本暗暗咬了咬牙,等着秦如月如往常那般,把手边的茶盏甩飞出去。
谁知她低头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动静,不免疑惑地抬眼偷偷朝她望去。
只见秦如月攥紧了双拳,胸口气得一起一伏。
良久,秦如月平静了下来,才又问她:“大伯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青绵抿抿唇:“……娘娘别着急,许是王爷和王妃今日事忙,还没来得及派人进宫来。”
“你不必安慰本宫。”秦如月从小几上取过茶盏,揭开盖子轻轻吹着气,又道,“本宫不过是他们放在后宫的棋子,若不是彻底成了弃子,还有什么理由会让弃子成了断了线的风筝,任由其在天上乱飞?”
青绵怔住了:“娘娘,您是王爷的亲侄女,自小在王府长大,王爷和王妃还是疼您的。”
秦如月却问她:“青绵,你在本宫身边多久了?”
青绵回忆了一下:“娘娘,奴婢六年前就跟着娘娘了。当时娘娘身边还有几个大丫鬟,没想到娘娘入宫的时候选了奴婢做陪嫁,奴婢感激不尽。”
“你知道为什么,当年本宫入宫前,没要那几个大丫鬟,反而向大伯母点了你进宫吗?”
秦如月自顾自说着,待青绵摇头后,她才接着道,“当年本宫听说,那个大丫鬟岚心欺负你,你便偷偷朝她使的胭脂里加了辣椒末,弄得她大半个月都不敢出门。”
青绵怔住了:“这件事……娘娘您居然知道……”
秦如月笑着摇摇头:“那事之后,岚心第一个就猜到你头上,偷偷来跟本宫告了状。本宫随意敷衍了岚心几句,让她安分守己,不要随便冤枉人。可那时候开始,就开始慢慢注意起你来了。”
“因为你,和本宫过去实在太相像了。”
青绵头埋得更低了。
秦如月过去可从没像今天这般,一口气和她说这么多,更没提起过她过去的样子。现在秦如月这个样子,让她不自觉地有些害怕起来。
她想了想,才说:“娘娘自小便是天之骄女,是王府的明珠,奴婢不过一个下人,怎么当得起娘娘这样说。”
“天之骄女,王府明珠。”
秦如月重复了一遍,嗤笑一声,“你可知道,本宫其实是庶女?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可能将兄弟的庶女视为掌上明珠?”
青绵当然知道秦如月的庶出身份,可看平日越王和越王妃对她的样子,也很少人提起这一茬来。
只听秦如月接着道:“大伯膝下虽没有女孩,可父亲却有好几个女儿。本宫虽年纪居长,可父亲却更看重嫡母出的那几个和最小的庶女,从来也没把本宫当回事。”
“本宫依旧记得,当年南中时疫,死了不少人姨娘也感染上了,病得下不了床榻,伺候的丫鬟全都吓跑了,留姨娘一人无人照料。本宫哭着想求嫡母,可嫡母怕时疫传染,早就封了各处院子不准互相串门走动。本宫只好寻了姨娘存下的体己钱,偷偷溜到府外一家一家医馆求过去,可当时南中不少老爷太太也染了病,医馆里的大夫都忙着,谁也没把本宫一个小孩子放在眼里……”
她声音哽咽了一下,很快便平静下来,“没多久,姨娘就死在了本宫眼前。本宫跪在姨娘塌前,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不择手段往上爬。”
“后来,本宫十岁,意外偷听到了大伯会从家里女儿里挑一个来养。祖父祖母早逝,大伯和父亲早已分家。本宫一直向往王府的生活,这是本宫难得的机会,本宫自然不会放过。”
“因此,本宫狠下心,故意往父亲最疼爱的那个庶妹的汤羹里下了些东西,让她呕吐不止,下不了床,那几个嫡妹吃的用的,也都有本宫的手笔。”
青绵听得冷汗直冒。
秦如月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下得了手,居然还把这些都告诉自己听,她心里更加慌乱了,眼神却四处飘着,似乎在想些什么。
“当时本宫还小,只当自己得了逞,大伯不得已选了自己去王府。后来渐渐长大了才知道,大伯可不是嫌儿子多,要个女孩去疼的,而是早就想养一个棋子。本宫当年所为,那个教养嬷嬷一一都看在了眼里,转头就回禀给了大伯。大伯看中了本宫小小年纪就会使手段,这才挑中了本宫。”
她笑笑,声音极其冷静,“一个狠得下心,又有手段的棋子,正和大伯当时的心意。”
“可如今,这颗棋子废了。既然达不到他的目的,那丢了便也半点都不心疼。”
青绵明白了秦如月的意思,也明白为什么她今日对着自己说这么多。
这些事,她在心里憋了这么久,也该好好发泄出来了。
青绵咬咬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娘娘……奴婢斗胆,其实刚才奴婢久久不归,是因为有一个人……他要见您。”
阴雨连绵不绝,秦如月只带着替她撑伞的青绵到了一处荒废的宫殿外。
宫里妃嫔少,不少宫殿都废弃了,一月顶多派几个宫人随意打扫一番,甚少有人踏足。